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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口罩要留给医护人员”的心里话,为何在这里还值得商榷呢?|我的战“疫”(九十一)

刘荒 新华每日电讯 2020-10-28

我们顺利卸掉货车上所有物资,却并未感到轻松。围绕“能不能顺利出城?自己是否被感染?我们是否会被隔离 ”等问题,这两位司机跟我讨论了很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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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:邱嘉秋|38岁|导演|北京

整理:刘荒|新华每日电讯记者


对我来说,用奔波来形容今年春节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
春节前,我应邀参加挪威官方组织的北极考察团,包括北极前沿大会,以及涉及北极冰川融化、全球气候变暖和可持续渔业题的探访和交流


在冰风刺骨、巨浪滔天的北极圈海上,我们一行人都呕吐不止。船长却说,这对挪威渔民来说,其实是个好天气。


随挪威捕鱼船出海遇见风暴天气。


这时,国内疫情不断升级。百瑞医疗董事长来电邀请我,牵头组织和支持他们捐赠活动——免费提供200台医用雾化机和2万套喷雾器,回应湖北多家合作医院急需器材的紧急求助。


我决定以组织者和观察员身份,亲自护送这批捐助物资到武汉和荆州,监督和记录这项活动全过程。从中总结经验,为国内外捐助者提供有价值的参考。


从挪威特罗姆瑟到湖北荆州,两地相距万里之遥。十天的会议日程,我提前两天结束了。


1月28日早上,我独自一人回到北京。顾不上跟家人分享北极见闻,就忙着与真实影像的团队伙伴们落实各种捐助手续。没有这些东西,就进不去武汉等地。


两天前,小伙伴们已经通过远程协助,调研和沟通前方需求、确认受捐医院并完成手续、与红会协调并办理通行证和捐赠确认函等手续。


“到现场去!”是我们媒体或纪录片人常说的一句话。29日下午,我只身登上南下的高铁,与始发常州途经合肥的捐赠物资大卡车会合。


当晚七八点时,顺利到达合肥。出站时,没有卫生查验岗,也鲜有乘客走动。


我骑上一辆共享单车,直奔大货车禁行区外的一个约定地点,同这辆免费承运捐助物资的大卡车会合,连夜启程直奔第一站——武汉。


在沪蓉高速上,几乎见不到往来车辆。路上迎面而来的提示牌上,闪烁着“ 防疫防范、抗击肺炎 ”的荧光点点。当时只有一个念头,赶快把捐助物资送到湖北。


这两位30出头的江苏司机,是主动报名应征的。他们都已经成家了,家里人也很支持这个决定。


一路上,他们轮流开车,人歇车不停,累了就躺在后排座位上,轮换短暂休息。


武汉红十字会人员组织搬运捐助物资入库。


1月30日凌晨,这辆满载着捐助物资的大货车,经过10个小时长途奔波,终于抵达红十字会的第二临时仓库——武汉国际博览中心A馆。


这批医疗物资指定捐赠4家医院——荆州市胸科医院、武汉同济医院光谷院区、武汉市肺科医院和武汉火神山医院。


清点、转运系统登记、卸货、开发票办手续、开出城路条。武汉红十字会的基层工作人员和志愿者,开始连轴转地工作,一丝不苟,非常敬业。


武汉红十字会接收捐赠物资登记表。


从全国汇聚到武汉的各类物资大量涌入,迫使他们日夜不休地对接、检查是否合规、统计和归档,难得有片刻休息。


冷风里,我看到几个帮忙卸货的基层人员,戴的还是不合格的口罩。


我提醒说,这样的口罩起不到防护作用。他们回答道,“好口罩要留给医护人员,他们才是最需要的!”这是他们的心里话,初衷也令人敬佩。


孰不知,这种做法却值得商榷——由于科学认识局限和专业能力不足,可能会留下安全和管理隐患。有些事情,光靠奉献精神是不够的。


“你们是物资集中的转运者,属于中枢枢纽,如果有人出了问题,对所有人都不负责任!”在我再三次提醒下,一位负责人才换上了N95口罩。


趁着装卸往返仓库与工作间的机会,我发现捐助物资质量参差不齐,大量不合格的口罩根本用不上。还有一些名字古怪的保健品,也大量堆积在那里。


我们3个人坐在驾驶室里面面相觑,在完成140台压缩雾化机和14000套喷雾器入库后,又开启了下一站行程——去荆州。


经过四小时车程,60台压缩雾化机和6000套喷雾器运抵荆州。经当地红十字会和疾控中心确认,直接向荆州市胸科医院交付完成。


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关于转赠物资的函件。


荆州市胸科医院捐赠物资接收登记表。


为了替红会分摊运力,我们入库后又提了一部分货,准备从荆州回来直接送到火神山医院。


在通往火神山的路上,两支施工队伍为了赶工期发生争执,堵了一两公里的路。我们差点被堵在里头了,不得不改变了行程,重返早上卸车的第二临时仓库。


这一次,卸货时间比早上多了近一小时。尽管我们顺利卸掉货车上所有物资,却并未感到轻松。


围绕“能不能顺利出城?自己是否被感染?我们是否会被隔离 ”等问题,这两位司机跟我讨论了很久。为减小感染风险,我们连夜驶出武汉。


返程前,司机提出把卡车上援助武汉的条幅摘下来,免得让人看出去过武汉。我没同意,心想着本来做的是好事,怎么竟变得跟偷偷摸摸跑一样呢。


出了湖北境内后,大家感觉放心了。又累又困又乏的我们,终于找了一个服务区,睡了三小时后才继续出发。


返程时两位江苏司机在服务区休息。


说起来,还有一个小细节:我们去湖北时高速公路全程免费,出来时却非要收一笔钱。大家都有点气愤,不理解这是什么收费逻辑。


在常州金坛站出口,我们被拦下来了——对方让我们选择,是就地隔离还是回高速。我们只好转头回高速,把车上的条幅也摘下来了,顺利通过常州市区出口。


就这样,我在常州住了一宿。第二天下午,乘坐火车返回北京。


从疫区回来后,我主动向社区申报,一直隔离到2月15日。当时刚过完年,还没有什么人从那边回来,我成了我们小区第一个从湖北回来的。


我倚在窗边,看北京几天前的残雪。总觉得不远的邻居家,传来了阵阵咳嗽声。好像一幢楼的人,都蓦地竖起了耳朵,确认自己并非幻听。


隔离头几天,除了更严格要求自己,尽可能每天在床上隔离15小时以上,一个人享受寂静。


由于从疫区回来,我变成重点布控对象,加上又是主动上报,居委会阿姨们的热情很浓重。


打开用酒精擦洗过的手机,就可以连线“靳公主”了。她是我们小区里唯一供应蔬菜的“皇族”,勾选皇家定价的蔬菜,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。


只有说起萝卜时,可以讨论到底是哪一种萝卜。之后,“公主”会亲自给我送到家门口,悄无声息的。


不像来门口帮我收生活垃圾的保安大哥,每次都带着84消毒液喷壶等全套装备,兴师动众地把门口全面消毒。唯恐邻居们不知道,这一户里的住客跟病毒有瓜葛。


居委会同志跟我聊天基本靠数字,都是36.8℃以下的。为了每天早晚准时报告体温,他不惜早上八点打电话催我起床。我问询他的一些事,经常不能马上回复,因为需请示领导。


一次,我在网上订了一箱饮料,询问他如何收快递。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应允。当时规定快递和外卖均停在大门口,我这样的隔离者,只能等保安大哥帮忙取回来了。


带着还没倒过来的时差,又连续两晚在大货车座上睡觉,我很快就适应了卧榻办公。


我总觉得,很多人对工作和生活方式的看法,或许会因为这次疫情而改变。比如,长时间远程工作的可行性,就无需再证实了。


这让我想起四川大地震后,德阳朋友们托我捐助和定期关照的一个小妹妹。这位小妹妹懂事乖巧,不幸患上了肌无力。


这种病无法治愈,且会不断加重。到了三年级,班主任没办法继续背着她上学了。


河北的几位好友,最终选择捐助了一台电脑,小妹妹后来成了金牌淘宝客服。我每次去,她都挂着微笑,不仅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,更重要的是没有离开人际社会。


武汉红十字会第二临时物资仓库接收捐赠物资一角。


最后,说说我对红会的了解:从最开始走流程,他们工作非常细致认真,也很扎实。表面上看有点繁琐,却也是必要的。


对一些普通的捐赠者来说,可能觉得会难处理一点,其中很多事还得做。


在现场时,我发现他们做事一腔热情,但信息化不太灵,由于是临时状况,各项数据都拿纸记,很难精确,也容易出错,有些信息也难以披露充分。


民间捐助和官方的这些接收部门,应该有一个理性对话,互相不要有太多成见。还有,就是要专业人做专业事,否则是很难做好的。(。本文照片均由受访者提供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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